跟祖父学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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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鄂教版第十一册课文]
2 跟祖父学诗
祖母死了,我就跟祖父学诗。因为祖父的屋子空着,我就闹着一定要睡在祖父那屋里。
早晨念诗,晚上念诗,半夜醒了也是念诗。念了一阵,念困了再睡去。
祖父教我的有《千家诗》,但没有课本,全凭口头传诵,祖父念一句,我就念一句。
祖父说:“少小离家老大回……”
我也说:“少小离家老大回……”
都是些什么字,什么意思,我不知道,只觉得念起来那声音很好听。所以很高兴地跟着喊。我喊的声音,比祖父的声音更大。
我一念起诗来,我家的五间房里的人都可以听见,祖父怕我喊坏了喉咙,常常警告我说:“房盖被你抬走了。”
听了这笑话,我笑了一会儿,过不了多久,就又喊起来了。
夜里我也是照样地喊,母亲吓唬我,说再喊她要打我。
祖父也说:“没有你这样念诗的,你这不叫念诗,你这叫乱叫。”
但我觉得这乱叫的习惯不能改,若不让我叫,我念它干什么。每当祖父教我一首新诗,一开头我若听了不好听,我就说:“不学这个。”
祖父于是就换一首,换一首不好,我还是不要。
“春眠不觉晓,处处闻啼鸟。夜来风雨声,花落知多少。”这一首诗,我很喜欢,我一念到第二句,“处处闻啼鸟”那“处处”两字,我就高兴起来了。觉得这首诗,实在是好,真好听!“处处”该多好听。
还有一首我更喜欢的:
重重叠叠上瑶台,
几度呼童扫不开。
刚被太阳收拾去,
又为明月送将来。"
就这“几度呼童扫不开”,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,就念成“西沥忽通”扫不开。越念越觉得好听,越念越有趣味。
当客人来了,祖父总是叫我念诗的,我就总喜欢念这一首。
那客人不知听懂了与否,只是点头说好。
就这样瞎念,到底不是久计。念了几十首之后,祖父开讲了。
“少小离家老大回,乡音无改鬓毛衰。”祖父说,“这是说小的时候离开了家到外边去,老了回来了。‘乡音无改鬓毛衰’,这是说家乡的口音还没有改变,胡子可白了。”
我问祖父:“为什么小的时候离家?离家到哪里去?”
祖父说:“好比爷爷像你那么大离家,现在老了回来了,谁还认识呢?‘儿童相见不相识,笑问客从何处来。’小孩子见了就招呼着说:‘你这个白胡老头,是从哪里来的?’”
我一听觉得不大好,赶快就问祖父:“我也要离家的吗?等我胡子白了回来,爷爷你也不认识我了吗?”心里很恐惧。
祖父一听就笑了:“等你老了还有爷爷吗?”
祖父说完,看我还是不很高兴,他又赶快说:“你不离家的,你哪里能够离家……快再念一首诗吧!念‘春眠不觉晓’……”我一念起“春眠不觉晓”,又是满口的大叫,得意极了。
但从此再读新诗,一定要先讲的,没有讲过的也要重讲。
似乎那大嚷大叫的习惯稍稍好了一点。
“两个黄鹂鸣翠柳,一行白鹭上青天。”
这首诗本来我也很喜欢的,黄梨是很好吃的。经祖父这一讲,说是两只鸟,于是不喜欢了。
“去年今日此门中,
人面桃花相映红。
人面不知何处去,
桃花依旧笑春风。”
这首诗祖父讲了我也不明白,但是我喜欢这首。因为其中有桃花。桃树一开了花不就结桃吗?桃子不是好吃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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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萧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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